就在天玄宗戰部全線推進，繼而和妖族方面展開正面對峙期間。在中州修煉界與波州修煉界相接處，那座號稱修真界萬山之祖的坤盧山，迎來了一名牽著老馬、頭戴鬥笠的漢子。

漢子緩緩登山，走的不急不緩。

反正已經走了三十年的路，終點已是近在眼前。快點慢點，似乎也無所謂了。

想到這裏，漢子會心一笑，然後摘下了鬥笠。

露出一張笑容燦爛的面龐。

像是多年游離在外的游子，今日終於回家，已經看到了家門一樣。

真實身份正是大離皇帝陛下的男人，就這樣笑著開始登山，一步一步，走的不急不緩。

據大離史書記載，萬載之前，那位曾開創靈力大道，建立不朽大離的大離皇祖，曾登臨此地，在坤盧山山頂封禪祭天。在那場祭天儀式之後，大離正式立國。

直到今日，當年大離皇祖在此山封禪時，所用的那座五色祭壇，仍被完整保留著。在這萬年以來，除最開始的大離皇祖之外，後世陸續有九人，先後登山封禪。

其中有兩人，是大離歷史上功績最盛的兩位皇帝。一位曾親手結束了修奴制度，在位期間做了很多改革，奠定了如今大離的朝政基礎。還有一位，則是在對蠻荒的戰事中取得巨大戰果，奠定了兩江、瀟湘二界的出現。

而其他七位，則是除極北冰雪神殿之外，其他七大聖地的開派仙尊。

非於修真界有大貢獻者，不得登頂坤盧封禪。

這是自萬年前開始，便存在的一條鐵律。這條鐵律，不是某個人規定的，而是一條近乎於大道的天地規則。若於修真界有大貢獻，登臨此山進行封禪，可得到相應的位格和天地權柄。若是沒有足夠的貢獻，強行登山封禪的話，除了會折損自身氣數，甚至會引來天地的排斥。

如果說，大離皇帝的那張座位，是全天下無數修者最憧憬的權柄。那麽登臨坤盧進行封禪，就是大離歷任皇帝的最高夢想了。

鬥笠漢子也是如此。

身為大離當代皇帝，他自然也希望，自己將來能有資格登臨山頂，進行封禪。而且如今在他看來，這個目標，或許並非完全不可能。

這也是他將這次漫長游歷的終點，放在這座山山頂的原因。

作為修真界最高的一座山，坤盧山歷來有著萬山之祖的稱號。這個說法到也不完全是誇張，坤盧山先天可以衍生地脈，而這些地脈被牽引或是自行流轉到別處的時候，便是一座座新的高大山峰。

故老相傳，早在萬年之前的上古時期，坤盧山乃是上古神靈的居所。

身為大離當代皇帝的離禎，緩緩登山，一走便是三天。這三天當中，他仿佛重走了一遍自己這些年的全部道路。從早年離都有名的第一紈絝，到後來的信王，再到後來長兄意外身死，他臨危受命坐上了這張椅子。登臨帝位之後，為了執掌那尊玉皇，不得不遍游天下三十年……

第三天，拂曉時分，這位大離皇帝陛下，終於緩緩登頂。

在山頂，有十數人早已在此等待。有宮裏某位假扮了皇帝陛下三十年的大貂寺，有被稱為離都看門狗的鹹安城四大豪閥的老祖，有某個自嘉裕年間便開始執掌影衛的影子首輔，有大離皇族內幾位深不可測的老王爺……

整個山頂，一共有十數人。

這些人，便是站在鹹安城武力最高處的那些人。

如果說，這三十年以來，廟堂上有李硯山和餘福等人坐鎮，保證了大離在沒有皇帝陛下治政的時候，也能夠政令暢通。那麽鹹安城的高層武力威懾，就是靠這些人的存在了。

等到離禎出現之後，這十餘位已經站在修真界最頂點的大能，齊齊朝大離天子離禎抱拳行禮，而離禎同樣抱拳還禮。

前者，是身為臣子面見皇帝陛下的禮數；後者，是身為大離皇帝的離禎，對於這十幾人在過去三十年裏，鎮守天下的感激。

登頂之後的離禎，緩緩走到那座位於山頂中央的五色祭壇旁邊，深深呼出一口氣，像是要吐出這三十年心中的積郁。然後又深吸了一口氣，仿佛要吞並天下八方氣數。

“朕走了三十多年的路，有些道理，要和天下講一講了。”

這一日，在鹹安城的太元殿上空，一尊仿佛無窮高的金甲神祇虛影，猛然出現，然後又緩緩消失。看到這幅奇景的修者很多，只不過，絕大多數人，都不明白這到底意味著什麽。

……

玉州某個小城。

這一日，當那位大離皇帝陛下，登頂坤盧山，鹹安城那邊又同時出現了那尊金甲神祇虛影的時候，某個老瞎子，也在同一時刻察覺到了這些變化。

“我們的皇帝陛下，已經躋身返虛了。”

真名姚源的老瞎子，難得露出一抹深思的神情，像是遇到了什麽難題。

“師父，我一直有個問題啊。”老瞎子身旁的範梧開口問道：“既然……”

“你想問為什麽當年嘉裕先帝壽元尚未耗盡，便由如今我們這位陛下登基了？而且，還是以周天境修為即位，不得不游歷天下三十年，躋身返虛？”

老瞎子打斷了範梧的問題，然後一語中的，範梧便只有連連點頭的份了。

“這件事，就說來話長了，師父得想想，從哪兒開始跟你說。”

老瞎子摩挲著下巴，似乎是在回憶一些很久遠的事情，直到好一會兒之後，才終於再次開口。

“要說起來，這件事就得從當年我還沒出走鹹安城的時候說起了。”

老瞎子臉上浮現出一抹懷念神情，似是回憶起很多年前的事情來。

“好些年以前，那會兒我還是鹹安城欽天院的院首，被尊稱為修真界第一天機士。你不知道，那會兒啊……”

就在老瞎子滿臉緬懷之色，又想把那些範梧早就聽過不知多少遍的陳芝麻爛谷子，再說一遍的時候，範梧臉色頓時黑了下來，慍怒道：“老頭子，直接開正題！”

對於範梧的不假辭色，老瞎子倒是一點都不往心裏去，只是撇了撇嘴，然後繼續說道：“在回答你之前，我要先問你一個問題。”

“你覺得，真正的大離皇帝，到底是什麽？”

老瞎子的這個問題，看似有些沒頭沒腦。但範梧聽到後，卻不禁陷入了深思。

“你暫時不用給我答案，而且你如今的見識和天機術，也給不出我想要的答案。只是接下來我說一些事情的時候，你不妨帶著這個問題去聽。”

“當年嘉裕先帝在位時，也算是一位明君了。不過，當時大離高層，已經意識到萬年之期將至以後，大離可能會面對分崩離析的局面。這不是人力所能至，而是天道使然。自萬年前大離皇祖創出靈力大道以來，靈力之道，一直都是天地間最正統的大道，沒有之一，這也是大離皇族可以作為天下正統的根本原因。”

“但是，天底下沒有真正長生不死的人。就算歷史上的幾位仙尊，最後也只是飛升天外，誰都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不是還活著，也不知道仙位到底能活多久。大道亦是如此，世間大道，不可能永遠有某一種大道，永遠居於其他大道之上。而靈力大道一旦跌落，變成和其他大道相同的地步，那麽屆時，大離皇族也會失去天下共主的地位。而且到時候，各大勢力為了爭奪那個虛無縹緲的大道之主，都想將自己所修大道，變成接下來萬年當中，那個高懸天頂的一。唯一的可能，就是整個修真界徹底分裂，然後打一場史無前例的修真界內戰！”

“非但如此，到時候，就連蠻荒那邊，一樣會參與到這場戰爭當中。誰在這場戰爭當中勝出，就將會決定出下一個萬年，哪種大道會成為真正的天地正統。”

“對於這個可怕的未來，大離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接受的。”

“一方面，離家皇族將會徹底失去天下共主的位置，這是很多離家人無法接受的。當然，對於一些真正繼承了大離皇祖意志的後輩來說，這還不是最重要的。最重要的是，到時候一旦陷入那種最糟糕的局面，兩座天下都陷入一場史無前例的混戰，到時候要死多少人？而且更可怕的是，在這場混戰當中，修者未必就一定能獲得最後的勝利。”

“若是真到了那一步，我們人族很有可能會跌落到和蠻荒萬族中，某一族差不多的位置。而那個勝出的族群，在接下來萬年裏，將會等同於今天的我們。到那個時候，整個修真界，還能保存下來多少？又會有多少修者還能活下來？”

“所以在嘉裕初年，當時的鹹安城高層，便提出了一個計劃。在這個計劃當中，先帝的兒子將會走神道一途。你知道，如今的靈力時代，想走神力一道，限制太多。首先需要在修行開始之前，便得到仙器傳承，可以借助那些蘊含信仰的靈氣修行，達到和當年神力修行相同的效果。”

“在這個計劃裏，這位皇子將會繼承大離的全部氣運，而且因為走的是神道一途，還會繼承神道的氣運。事實上，當年那位大離皇祖在開國的時候，就已經預料到萬年之後，可能會發生這類事情，所以預先留下了一些後手。當然，這個後手，除了大離歷任皇帝之外，恐怕就只有老夫通過天機術得知了。”

“繼承了大離的全部氣運，又繼承了神道氣運和大離皇祖的後手。等到三年後，萬年之期真正到來的時候，沒了靈力大道高居天頂的束縛，這位皇子完全可以憑借神道，一步躋身純陽。而到了那個時候，有著神道氣運和大離氣運雙重加持的他，便會成為接下來百年當中，最有望沖擊仙位的人。”

“而且你知道，在這萬年裏，因為那位大離皇祖留下的一些規矩，後世只有為修者創出一條新路的存在，才能夠真正的成仙。而蠻荒那邊，則沒有這個限制。萬年之期到了之後，這條規矩也會作廢。到時候這位皇子，便可以憑借神道一途，直接證道。只要爭得了仙位，下一個時代的大道，也就徹底定為神力大道了。而到那個時候，大離依舊是天下共主，修者依舊是萬年昌盛。”

“這就是當年的全部計劃了。”

聽到這裏之後，範梧恍然大悟，便要開口詢問。不過同時，老瞎子再次擺了擺手，打斷了他的問題。

“你想問，在這個計劃裏，老夫是一個什麽樣的角色？或者說發揮了哪些作用？別問了，老夫現在沒法子告訴你，也不想告訴你。你只需知道，正是因為這個計劃，才導致老夫當年選擇出走鹹安城就是了。至於原因，等你到了老夫這個歲數，自然會明白。”

“說完了這些，再說說如今咱們這位陛下。”

“當年這個計劃開始之後，先帝的長子裕王殿下，自出生之前，便成了這個計劃的關鍵人選。然後嘛，就是近百年的培養了。在這期間，我叛出了鹹安城，成了各大勢力恨不得活剮了的第一魔頭。再之後，就是幾大聖地布局，這位裕王殿下意外隕落的事情了。”

“因為裕王殿下的意外隕落，導致當年大離皇祖留下的諸多後手，近乎全部失效。整個計劃，也被迫全部廢止。到了這個時候，除了開始另一個預留計劃，便再無其他可能了。”

“這個計劃，就是盡量擴大大離如今的優勢。一旦萬年之期到來，天下分裂，坐擁半個修真界的大離，依然是整個修真界最強的一個勢力。便是以大離自身的力量，直面整個蠻荒，實力也不會落下多少下風。”

“而在這個計劃當中，如果嘉裕先帝壽終正寢。到時候兩任皇帝交替之時，大離勢必會出現一個短暫的虛弱期。這個虛弱期，以往倒也無妨。但在這種時候，就會成為整個大離的致命傷。所以，嘉裕先帝便不得不早早坐化，將一身氣數盡快傳於如今的乾安新帝。以期新帝可以在萬年之期到來以前，徹底掌控整個大離。以新帝的壽元來說，完全可以在位八百年時間。如此長的時間，整個天下亂局，也該分出一個勝負了。”

“但是這樣的話，就又出現了一個問題。”

老瞎子忽然顯得有些感慨，說道：“咱們的這位陛下啊，當年在離都可是有著第一紈絝之稱。倒不是他真想如此，只是他知道那個計劃，無意去和自己至親的長兄爭奪氣數而已，這才會荒廢了太多的時日。而等到前朝裕王殿下戰死的時候，當時還是信王殿下的皇帝陛下，才不過周天境初期的修為，距離執掌那尊玉皇，實在差的太遠。”

“於是啊，就出現了這三十年來，乾安皇帝假居深宮，實則游歷天下，吸納天下氣數，同時提升修為的事情。這也是為什麽，這三十年來會出現，李硯山以周天境修為執掌大離朝政的奇觀！萬年以來，有過這樣的先例嗎？沒有！這種局面，只不過是大家都無奈的選擇而已。”

“而李硯山在當上首輔之前就知道，他從坐上這個首輔的那天起，就已經註定無法善終了。”

“陛下花了三十年的時間，才從周天境初期，修到了周天境圓滿。直到今天，才真正躋身返虛，足以掌控鹹安城的那尊玉皇。”

“現在你再好好想想，大離皇帝這四個字，到底代表了什麽？”

範梧並沒有回答，而是聽完老瞎子的這番話之後，陷入了深思當中。

“我好像想明白，您當年叛出鹹安城的原因了，是因為您覺得，如果大離的計劃成功，並不是最好的結局！”直到過了好久之後，範梧才猛然眼睛一亮，驚訝的看向老瞎子，說道：“如果是這樣的話，您之前的一些布局，我應該能看懂三分了！天玄宗、葉朝歸、衛易、離景原、落霞島掌門、謝弦歌、樂桓、遠東、妖族那邊的諸多布置……若是按照這個思路串聯下去的話，就全都連上了！”

老瞎子聽到這話後，只是會心一笑，既沒有說對，也沒有說不對。

而得到這種回應的範梧，眼中卻是驚駭之色更甚。

這一日，在玉州這座小城上方，一直陰雲密布。仿佛是有一陣驚雷在醞釀，但最終卻又散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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